太白山祷雨记
2016-09-18 15:31:23 来源： 点击： |
贾鉝
康熙庚辰夏（即康熙三十九年，公元1700年），余督邮关中之三年也。综理厥职，驿困是苏，时届麦秋，渐以愆阳为害，三农植杖而叹，余心戚之。会大冢宰席公总制川陕，深以为忧，语余曰：“雨时不若有心者，何以前民命用耶”?余答曰：“某闻，玉诚感神，桑林尚可祷耳。倘以冢宰委，愿力请于西岳”冢宰然之，余熏沐以往，攀铁繘跻南峰，焚章申告，三宿而还，灵雨既零，未沾足也。冢宰曰： “太白险阴，自来人莫敢通，且虎蛇为窟，子焉能往哉?”余曰：“为民请命，宁敢畏难”；遂以六月朔日行，抵眉偕眉令骆君,载熏沐先告于清湫庙，联骑以行。骆君风雅士也。为政以勤，有同志焉！
三十里及山，舍骑而徒，三里至三宫池，池水清澈。凡祷雨必取水设坛，中山高不可到，多汲是池焉。二十里至大雪岩，穿林涉溪，平望有雷神洞，再进有阴阳洞、二仙桥、龙盘山，西望有香引山，观音大士香烟地也。三十里至万笏山，初名石垒，以众峰排矗有万笏之象，余因以名之，过水七十余处乃到，山容峻峭，若披荆关行幛焉！十里到石垒顶，一峰挺秀拔萃于群峰之中，因名独秀。十五里至黑风岭，又名神会天，数里之内黄土作坡，遇雨土滑如膏，鲜能刺足。自六月朔至月终，则雾撤山开日开。山西先后为雾雪塞，曰“封山”。其间狼虎虺蟒最多，且有人熊、野兽，人至者，万一耳。二十里至松花坪，苍松数万，丛干森列，真万木号风图也。先是余登华山苍龙岭，攀缘直上如蚁缘木，以为绝险。韩昌黎至此不能下，痛苦投书别家人宜矣。及登此坪险乃十倍，因念不特昌黎，即青莲亦安得携诗问天耶。下有水帘洞，景极佳。十五里至下坂寺，山有二石如人，余改名二仙山，其险与松花伯仲。十里至望仙石，回望下坂二石人，对坐如仙然。二十里至救苦岭，极险极峻无路可循，昧然勇登，不知有否前途也，名曰“救苦”意可见矣。十里至上坂寺，人行乱石间，荦确相错，人耶？石耶？殆非世境。三里至寒风关，二十里至神洼，直上如援墙壁。土人言“太白常放异光、显神像，或星光如斗大。”自此以往，草木鸟兽甚稀，惟矮松高三尺许，而产野参、金背枇杷、万年枇杷，皆非世有，境凛冽不可处。自神洼三里至魔女岭，三里至东天门，四里至冲天岭。遥望山势冲天，有雷神峡焉，皆陡绝，下视股栗不能止。五里至分天岭，西风起则山东向阳热甚，山西面阴辄受风，虽大暑亦作奇寒，想一山之间，喧寒顿异，取名分天有以哉。自冲天岭十里至孤魂洼，径既险峭，风复凄寒，较之数九候尤甚。人行岭上，风起人伏，若起必吹坠如落叶矣。然有观云海处，极佳，宇宙茫然，云同叠絮，悉在海中，不知其几千里也。此时置身云上，曷知有红尘十丈者哉？洼之上有三山、九牙、十二重楼诸胜，高插碧空，直呼吸通帝座矣。十八里至二里关，里许至金锁关，草木鸟兽绝无矣！山势森罗，境非五浊，不知其心之怵而神之悚也。其间，石貌若人拱立者、行相揖者、坐相戏者、奇兽卧者、鼎彝列者。怪峰欹侧，天风飒沓，诚为咋愕。金锁关里许至大太白池，池方园三十余亩，清鉴毛发，无寸草点尘，亦无诸水族，惟龙一种，时大时小，变化出入其中。池面常放五色光、万字光、寿字光、珠光、油光，各肖其类。人虔叩则应，否则无之。池旁有净池鸟如画眉大小，毛色花纹可爱，声嘹亮，不避人，人亦莫敢捕之。池有片叶寸荑，鸟必衔去，故名净池。池为云雾笼罩不常见，曰“封池”；祷而后见曰“开池”。余至池既开，现万字等光焉。余有池六，类如此，盖神所凭依也。再上三里至雷神池，池在洞中，有万年不融之冰。洞上有石塔，名观星楼，又龙、凤二小池。自大太白池过稻地洼至二太白池十里，池大数亩，其神异与大太白池同。五里至三太白池，亦大数亩，其神异亦同，而不令人久憩其傍，久则雷电疾至，名为“行法”。玉皇池大二十余亩，去三太白池十里。东面为龙门，有龙可见，首类牛而大，唇长尺余，两角崭然，身金黑色。其小者或长尺许、二尺许，蜿蜒池中，腥气扑人，触之头目岑岑，从人皆恐。须臾黑云如盘，飞旋而至，少倾乃去。上有走马岭，相传为神乘马处，石上蹄迹宛然，险仄倍常也。佛池大数亩，去玉皇池十里。三清池无水，去玉皇池十五里。其旁金背枇杷甚多，撷其叶可疗百病。诸池皆神,所司土人敬礼，以黄楮投之，诚则楮沉，若有掣入之者，否则游浮水面而已。自此以往，崇山峻岭不可前矣。余至山巅告祭礼毕，周揽诸胜。圭峰在左，褒斜在右，倒视惇物，横绝峨嵋。近视则殿宇皆板屋，高不过寻丈，或三或五不相联络，而神像皆铁铸者，高不过三尺。盖土人负以上山，故不能大耳。殿瓦或用铁制作，古朴阴森，离立迥殊，常窥道士一二人，亦有深山麟犊之意，非红尘之客也。山之上有奇花异卉，其种千百，皆不能识其名。苍松盘屈，亦非轻见之物。山之高，境之深，路之险且恶，景之奇秀，俱非凡境所有。盖自来士大夫鲜有造其巅者，或中道而返者比比也。余博考书志，山之爵则曰侯、曰公、曰王；山之祠则于唐、于宋、于元、于明；山之隐，则有胡僧老人、田游岩、孙思邈、孙太初；山之詠则有李青莲、苏子瞻、何大复。唐天宝三年（744），帝梦神人曰：“太白山北谷中有玉石，可取求之”，求之果得，琢为玄元皇帝像。明年闰六月，乃封山为神应公，此欶封之始也。贞元十二年（796）大旱，分命祷祀，京兆尹韩皋下令周至修太白山祠，即大雨，此祷雨之始也。康熙四年（1665），眉令梅遇步祷于山，霖雨遍野，盖祷雨是山，历有验矣！夫西方之帝为少皞，其神太白，其兽白虎，其野井鬼于卦为兑，于凤为阊阖，于律为夷则，于十为上章重光。又太白长庚星也，行者金令，金生水源，故祷必有雨，理或然也。而山有三太白何与?岂后人拟为之!
夫言山高深而不可跻，多者于遐荒绝徼之区。若太白在三辅之内，去长安密迩，而奇险怪恶如此，深秀幽折如此，则谁谓蓬莱、方丈必海外有之乎?余自入山后，见景之奇者，若宋元图画，开阖反侧，变态万状；见径之险者，若羊肠鸟脊，进退一线，极人境之幻矣。陈仲醇云：“世之游山不过七尺筇与一靴屐耳，必士大夫有驺，从一糇粮之资而后可”。若余之入太白，则既难假于舆儓，亦莫资于筇屐，遇水不测其深，掷足石齿而跳跃之，少错则坠矣！遇土则不计其泞，入足而随出之，少缓则陷矣！壁立数仞之峰，或蚁缘以上，建瓴千尺之坂；或蛇伏以下，不知其身之捷于猿猱而其勇于贲育者。诚而也，岂神之力耶!人之奋也，盖请民命，弗敢懈也。秉之诚，罔惜身也。以轻一己之命，而全亿万之命计，诚得也。神而无知则已，神而有知尚鉴其诚乎!亦何惮而不前哉?故愆阳于未祷之前者，太白固冥冥也。及余入山而雨，下山而雨，旋眉而雨、至周而雨，及户抵京兆俱雨者，太白固昭昭也。雨乎!雨乎!太白之为乎!余不敢没也，及绘图刻记于石，以示来者，俾永无愆阳之虑焉！
作者简介：贾鉝，清康熙时观察使。自述：康熙庚辰（康熙二十七年，公元1700年）夏，余督邮关中已三年也。综理厥职驿团是苏，时届麦秋渐以愆阳为害，三农植杖而叹，余心戚之，会大冢宰〔首长〕力请于西岳，既另未沾足，又当载请于太白，入山而雨，下山而雨，太白固昭昭也，乃绘图刻记于石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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